生命力：无依则生，有一则活

“去发现你的本性就是生活的开始，那么每一个片刻都是一个新的发现，每一个片刻都会带来新的喜悦。一个新的奥秘会打开它的门，一种新的爱会开始在你里面成长，有一种新的慈悲，那是你以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，有一种新的对于美和善的敏感度。”

——奥修

《阳光》

谁也没有摸到过阳光

更何况我和你

当树叶发亮的时候

我们就知道阳光在哪里了

谁也没有摸到过阳光

更何况我和你

当身上暖洋洋的时候

我们就知道阳光来做伴了

谁也没有摸到过阳光

更何况我和你

当河水亮晶晶的时候

我们就知道阳光在小河里洗澡了

这首纯净优美的诗，是6岁半的小女孩徐贝琦在上课时写的命题作文，也是我2009年参加德胜洋楼圣诞晚宴时意外收获的惊喜。当她姥爷沙叶新得意地向我念叨着外孙女的诗句“谁也没有抚摸过阳光”时，她马上在一旁纠正说：“是‘摸到过’。”我立刻靠近她，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录下这首《阳光》，原汁原味。

在小贝琦纯洁的眼光中，阳光是一种流动着的快乐。她从发亮的树叶知道阳光在那儿，从暖洋洋的身体感受阳光来做伴了，从亮晶晶的水中发现阳光在洗澡！那是一种没有意图、没有目的而惯透全身的巨大快乐！一如爱，“阳光”也是很虚幻的东西。小贝琦却能够用她全然的敏感，把虚幻的东西具体化，一下子让我们体悟到“阳光”的味道。

“阳光”是天籁之音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，不是被某种观念“做”出来的，也不需要“知识丰富”、“机警聪明”的头脑。她需要天真而没有经验划痕的头脑，需要调动鲜活的视觉、嗅觉、触觉、味觉、听觉去觉知树叶和身体，去感受阳光洗澡那样巨大的快乐。

我们这些用“意图”和“目的”武装起来的成人，还真难沉醉在阳光的巨大快乐之中。我们被各种各样的观念、面子和虚假自我绑架、拘押了，因而陷入对“阳光”的漠然，对人生的茫然之中，“真北”（True North）逃离了我们。那种冥冥之中的召唤，已经被金钱和世俗的浮躁淹没了。尼采也说，人的精神会经过三种变化，首先是变成骆驼，然后是变成狮子，最后变成婴儿。因为婴儿具有“和光同尘”提携天地的伟力。所以在这样的时刻，小贝琦的诗自然能带给我格外强烈的震撼。

做人做企业，我们常常迷失。

做人本来应该追逐生命力，但现实中我们却只知道追逐生命的光环，我们深陷在各种财富、权力、地位的光环中不能自拔！做企业我们本来应该追求可持续发展的生命力，可是我们却被规模、行业老大、世界第一给罩住了。为了第一，我们甚至无所不用其极！我们看不到阳光了！

人生是一个回归，做企业也是一个回归。我们需要时时反问：我们能找到、锁定那冥冥之中召唤我们的“真北”吗？

小贝琦的诗指引出了一条通往“真北”的希望之路！知道“阳光”在哪里，也就是知道了“真北”，我们就可以去可去的地方。

一如小贝琦的灵性，中国大地上茁壮的中国企业人，洋溢着头拱地开创一番天地的自觉和自信。他们在追逐和创造财富的同时，也把员工的发展放到突出的位置上，有些企业家甚至将“造就一代自由的、追求一刻接一刻极致的整体人”作为企业发展的使命！

自由、追求一刻接一刻极致的整体人精神，就是照耀着中国企业人的“阳光”。

小贝琦的“阳光”快乐、圆融、天真，那是她的天性，也是每个人都有的天性。在小贝琦的天性中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。它启迪我们找回生命的天真。天真不是要我们去“成就”，也不是要我们去“学会”，它不是一项才干，它是一种呼吸。

这是一个神圣的回归。

如何开启生命力，驾驭广袤能量，需要我们做更深入的探索。

无依则生，有一则活

2009年十一假期，我与5位企业家踏上了探险无人区的行程。那是西藏南迦巴瓦与加拉白垒群峰之间的大峡谷无人区。此前只有一支英国登山队穿越过。这条路也是西藏人的朝圣之旅。这条路上，有传说中藏传密宗的开基祖莲花生大士打坐的巨石，还有他饮用过的山泉。这个地带常常有野熊、猴子、野猪等出没。

我们一行6个人，跟了12个藏族背夫，背大米、菜、肉、水果及帐篷睡袋之类的物品。12个背夫中有2个猎人，拿着大砍刀，在无路的地方生生辟出一条路来。

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，离天空那么近。灿烂的阳光拥抱着森林，温暖着我们的身体。在原始森林里，我们都卸下生活中的面具，尽情地享受着生命的欢乐。我们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，无论是他们的趣事、窘事，还是男女情事、拖欠债务、员工造反等等，我都可以从地头力的视角给出透视。本来计划这是一次“静心之旅”，实际上变成了一次心智荡漾的“地头力之旅”。

不过，这次地头力之旅，对我震撼最大、影响最大的，却是一个17岁的藏族少年——贡觉吐旦。

贡觉吐旦是个有故事的少年。两年前，与他爸爸一起做牦牛生意的一个甘肃回族人将他爸爸杀害了。他不得不初中毕业就辍学，要挣钱供弟弟妹妹上学。按照习俗，藏族人死后，要烧掉生前的所有用品和照片。他爸爸与那个凶手的一张合影也被无意中烧掉了。家人到公安局去报案，却无法立案。因为家里没有人知道那个甘肃人的姓名，也没有照片。

按照汉人观念，父仇在身，不共戴天。我听着他说的事就着急起来，告诉他，可以去遍访他爸爸走过的地方或认识的人，去那些城市看看招待所登记的人名等，总要把那个凶手找出来。而贡觉吐旦却淡淡地说：“都有报应的，我要挣钱供弟弟妹妹上学。”他现在连爸爸的容貌都记不得了。

我一下子感受到汉人与藏人对生命的不同认识。贡觉吐旦对生命达观，他的平静给了我很强的震撼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拥抱了他。我们这次踏上朝圣之路，却遇到贡觉吐旦给我现身说法，让我感慨万千。当时我还不知道，更大的震撼还在后面。

那天，我们把本来两天的行程改为一天。早起后，先来了一个两个多小时的急行军，紧接着来到一个陡峭的大坡，长度有近2000米，坡度有60～70度。这是考验人的耐力和体力的路段，每一步迈出去，都十分艰难。

我知道，攀爬这种陡坡需要平静地一步一步走，不去想目标，也不去想谁在前谁在后。我终于爬上去了。登顶往后一看，一个几十亿身家的山友远远落在了后边。看着他在艰难地爬行，我已没有力气再下去帮他了。贡觉吐旦没有像其他背夫那样坐下休息，也跟我一起在山崖上观看，他同我一样关心我的山友。我说：“看那家伙难的，要不要下去接应一下？”

贡觉吐旦抱着胳膊淡淡地说：“大家都是一条命，都是出来锻炼的。要走出去，只能靠他自己的生命力！” 

我侧过脸来，久久地注视着贡觉吐旦。历经人生冷暖，走到了人生的正午，见过著名企业家、活佛、智者、甚至国家领导人，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被震撼！可不，这里没有“120”也没有“110”，走出去全靠自己的生命力！

我在南京国际关系学院演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，一位年轻的军人站起来说，他绝对不会像贡觉吐旦这样没有爱心。他会义不容辞地冲下去接应那个遇到困难的人。下去接应有下去接应的道理，不下去接应有不下去接应的道理，不存在谁对谁错，都在传递一种生命的关怀。而贡觉吐旦传递的生命关怀更让人动容。

后来那位企业家两小时后登上山，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，因为没有去接应他。可是他被一种狂喜紧紧地裹挟着，根本无暇关注我内心的纠结。他看到我们既激动又开心，与我们一个个地拥抱，拥抱那些藏族背夫。从他夸张的动作中，分明看到了他为自己终于克服了巨大的困难而登顶的自豪。这种自豪和狂喜是贡觉吐旦给他的。如果真有人下去接应他，他会失去成就感和乐趣，他上来后，只会有点耻辱地对我们说：“对不起，耽误了你们2个小时的行程。”

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进一步印证了贡觉吐旦的话。一天后，我们又来到一处悬崖，我先跨了过去，把手伸向了后面的那位企业家。他把手搭在我的手上，一手再扶着悬崖，就可以跨过来。但是他迟疑了一下，又把手缩了回去。他先艰难地往高处爬，再费劲地挪下来，要付出至少两倍的力气。但是，那位企业家却不放心把生命交托与我。万一我脚下一滑，手上一松，他就可能万劫不复。他不会把他的生命交托给另外的人。自己的命要自己扛。那一刹那，我深深地为贡觉吐旦的判断力所敬服。他怎么对那位企业家的判断，比我还准确呢？！

  这位企业家能走到今天，一定碰到了数不清的困难。每当困难降临，他都坦然接受，并在沉静中找出化解的招数。这是他的生活权利，也正是这些苦难成就了他的辉煌。贡觉吐旦给了这位企业家自尊，而我却险些毁掉了这位企业家的自尊！生活富裕了的中国人，往往不知道要给孩子们这种真实的磨炼。那万千的呵护，实际上剥夺了孩子们成长的机会，剥夺了孩子们本来可以拥有的财富！

在布满原始森林的大山里，在大自然的严峻环境里，任何财富、权力、名誉都无足轻重。在这里只崇尚鲜活、顽强的生命力！那个企业家可以有骄人的事业和财富，但是在这里，却不得不独自面对生命力的考验！

在城市的喧嚣中，我们自以为抓住了一切的核心——权力和财富，以为那会给我们的生命带来滋养。但是在追求财富和权力的同时，我们却忽视了或损害了那种原生的生命力！那些英年早逝的企业家、体育明星以及显要人物，他们的光环足够多，他们的财富和权力足以让他们享受到世界上最好的医疗。但是，其生命却不可挽回地逝去了。生命力与生命的光环是两回事。

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不懂生命。过分害怕死亡的人，实际上也在远离生命。于是，他们开始追求那些不死的东西：一座大的皇宫，摩天大楼，超大的企业规模，无数的金钱，无上的名望……而这些东西都是过眼烟云，转瞬即逝。

贡觉吐旦的生命力视角，不止可以看人生，更可以看公司。从贡觉吐旦身上，我看到了许多闪光点，我们可以发现生命的本性。粗略梳理一下，有以下几点特别有意义：

第一，无依则生。人往往在无依无靠的环境中，才可以充分开掘内在的潜能。自立立人。一个少年，可以比我更知道我的山友。我那个山有的狂喜，有可能被我们的滥情而抹掉。我们想想，从小到大，我们有多少狂喜被我们的长者、老师和领导给磨掉了？！我们又抹掉了多少我们的孩子和部下的狂喜？！我们抹掉了孩子和部下的积极主动性，我们抹掉了他们生命的灿烂。

贡觉吐旦知道，山友花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到西藏穿越，就是为了要挑战自己，要超越自己。过多的关切，会形成打扰，会干扰他的自我启动自我激励。还有，他敬畏他的无穷性，敬畏他的意志力，敬畏他的是人格。而我们这些文明人，却往往被假象所迷惑，看不到究竟，也不知道敬畏他人的自尊和潜能。

第二，有一则活。贡觉吐旦抱素守朴，他知道每个人的渴求，他知道实现穿越的目标是多么诱人，他不能破坏这个破茧成蝶的过程。这种巨大的同理心最重要。这是深深的爱。爱到深处是敬畏，敬畏到深处都是爱。有了爱和敬畏，一个人就开始郑重起来。对每一个人都郑重其事。

第三，贡觉吐旦知道，头拱地往前走，每一步都在改变。而我们往往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，我们停留在那个过去的瞬间，我们把那个瞬间的境况格式化，我们看不到每个人的屈穷心，看不到每件事的无穷性，看不到每个当下的无穷性。我们或者是一大堆的预设判断，或者是用固定的思维把握一个活泼泼的当下，看不到事件的流动，看不到人的意识每一步都可以改变。

第四，生命力不同于财富、权力、地位等堆积物。并不是一个人的堆积物多了，生命力就强大了。有时候恰恰相反。生命力是由我们的生物体和意志体构成的。意志体往往主宰了我们的生物体。每一刹那的的意识，就是我们生命力的内在机理。

贡觉吐旦给我提供了一个契机：撕开自己——我是谁？

生命力运作的机理，跟我们外在的堆积物，或者光环，没有任何关系。有时候恰恰相反，这些东西会在无声无息之中，消耗我们可贵的生命力。贡觉吐旦的生命力视角，可以看人，可以看企业，可以看世界。

贡觉吐旦用他简单朴实的言行，诠释了一个生命的大道理，也诠释了爱心和施与的本质：唤醒生命意识，激发活泼泼的大生命。丰盈的生命需要砥砺。用敬畏和郑重心对待每一生命，用郑重对待天地万物，是施与的一个重要维度。而现在许多的施与，却是施与者“利他”的秀，是自以为是的显摆。

当我们做施与时，是否有足够的谦卑与恭敬心问一问：有没有断人慧命？是在增强还是在压抑受施者的生命力？

以生命撞醒生命，以生命激发生命，以生命开启生命。一如奥修所说：“去发现你的本性就是生活的开始，那么每一个片刻都是一个新的发现，每一个片刻都会带来新的喜悦。一个新的奥秘会打开它的门，一种新的爱会开始在你里面成长，有一种新的慈悲，那是你以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，有一种新的对于美和善的敏感度。”

小贝琦和贡觉吐旦，撞醒了您的什么本性意识？

来源：《带着爱去工作》2010年，凤凰联动出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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